江秋慧和陈跃刚的第二次约会是何玉兰定的,地点在南兴厂档案室。档案室分成办公和档案存放两区域,中间有道门相隔,平时这门是锁着的,一般人不让进,只两个档案员才有钥匙。陈跃刚不用坐班,白天可以到工厂来找秋慧,何玉兰笑说给他们当收发。
本次约会由于秋慧的缺席而成全了未来岳母和未来女婿间长达三个多小时的促膝交流,交流具有里程碑性质。何玉兰给陈跃刚织了条毛裤,织了个帽子,都是坻羊牌毛线的,还给他带了一饭盒炸小黄花鱼。陈跃刚暗下决心要好好跟秋慧处,否则都对不起她妈。陈跃刚的随和宽厚让何玉兰欢喜不已,秋慧需要这样的丈夫,她也需要这样一个能做儿子的女婿。无论下怎样的力气,她也要把两人捏到一起。她捍卫的不是陈跃刚,而是女儿通向幸福的康庄大道,想到这里,何玉兰耳边回响起悲壮的国际歌的旋律: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而与此同时,秋慧正在仪表科的校验室里跟徐永林咬牙切齿。因为不想跟陈跃刚处了,所以她跟徐永林公开这事多少有些炫耀的意味,至少让他知道,如果他不抓紧,江秋慧随时会成为别人的人,她有的是人追,而且不乏大学生,不会干非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事。
仪表校验室安静清洁,各式仪表都被白色的布单罩着,使这里乍看上去像肃穆的遗体解剖室。江秋慧和徐永林在无人打扰的环境中谈得既深入又随意。
“挺大的男人怎么还能掉沟里去呢?”
这话秋慧磨叨将近十个来回了,似乎是想让作为男人的徐永林给出个正确答案。自打跳完舞后,她的思维好像也掉进沟里出不来了。
“就是啊,挺大个男的怎么还能掉沟里啊?”徐永林似乎比秋慧还对此感到费解。
“而且那么冷的天他还有心情找帽子!”秋慧进一步谴责。
“他要满地摸眼镜还可以原谅,一个破帽子还找啥!水獭帽啊?”
徐永林的嘲笑里暗含炫耀,他有顶水獭帽,很贵。
“要是你的话该怎么办?”秋慧问。
“要是我?那还找个帽子,把我对象冻坏了呢?这帮大学生他妈的一个比一个死性,我们单位净是大学生,处事都那么格路!啥样个帽子?水獭的?”
徐永林的情绪特别激动,尤其“对象”一词说得既亲爱又宝贝,秋慧感到巨大的幸福,好像徐永林说的对象就是她自己。
“跳舞还穿了条大棉裤。”
“跳舞哪有穿棉裤的?光学习了,没跳过舞吧?你就跟他处吧,我看挺好,不过你得学习做棉裤!会吧?棉花絮了一层又一层,絮了一层又一层……”徐永林讽刺地。
“他跳舞是这姿势的,”秋慧拉着徐永林摆了一个手执大刀的动作,嘴里哼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用的是探戈节奏,弓步、下腰、踢腿,两人跳得极其正规,好像在参加一场比赛,毫不含糊。“看准、了、敌人”——舞步警觉向前,“把他、消灭,把他消灭”——持“刀”前进,“冲啊”——两人一起刺向一台价值昂贵的仪表校验器。戛然而止,造型!他们笑坐在地上。徐永林看着眼前的小女人,突然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眼神朦胧起来。秋慧回放秋波。
四
晚上,何玉兰家的炊烟没有照常升起,冷锅冷灶,有些萧条。小屋里,何玉兰和秋慧在激战。母亲声泪俱下,女儿怒发冲冠。大屋里则是一派田园牧歌景象,老江和二女儿秋萍的晚餐在激烈争吵的画外音伴奏下从容地进行,烧饼咸蛋鱼罐头大葱大酱白开水,老江把咸蛋黄给了女儿。秋萍撕下一层烧饼,抹上酱,加些葱丝鱼肉,卷成一个小包,慢慢塞到嘴里。
何玉兰的声音传过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老话能流传几千年肯定是真理。现在你不听我的话就是自取灭亡!”
秋慧说:“我自己的命自己负责,是生存还是毁灭不能由别人做主。”
秋慧爱看《王子复仇记》,对这句著名的台词记忆深刻。
此话传进大屋,秋萍笑了,“我姐挺能甩词啊!她俩打个什么劲儿啊,不嫌费粮票!”
老江叹了口气,顺便也将大葱的辣气吐出去,“你姐的精神头全没用在正地方,秋萍,以后你要找对象,得听的安排。这人可不得了!这辈子就差学历,你姥爷要是供她上大学,现在就坐在中南海里办公了!”
老江人倔嘴拙,但在表达对妻子的无限崇拜时,他一贯不吝溢美之词,多大的牛都敢吹。
小屋里,激战正酣。
何玉兰数落道:“你以为徐永林喜欢你啊,跟你闹着玩吧!他处过的对象有一个加强连了,现在正追五车间的乔晓菲呢,你刘姨的妹妹是乔晓菲的师傅。去年他把机电科的小张睡了,之后又把人给甩了,这是徐永林的舅妈亲口讲的!仪表科顾科长说科里定编差点把他定下去。要定下去,他就得到厂门口站大岗去!你还拿这种人当宝了!”
为了表明证据的可靠性,何玉兰认为有必要公开证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