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资格说悲伤，早在《诗经周南 卷耳》，他们说“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诗经》里有太多美丽的句子我没有读懂过。然而读它们的时候我的态度是近乎虔诚的庄重。那些在斑驳岁月里的厚重或清丽，一触碰，现世的繁华便片片剥落。

维以不永伤。我以为，诗经里有着最深沉的忧伤，你甚至不用去读懂它在讲述什么样的故事，那种忧伤便蔓延开来，躲也躲不过。后世对《卷耳》有“后妃怀文王”、“文王怀贤”、“妻子怀念征夫”、“征夫怀念妻子”诸说。总是思念的底子，感情的波澜超越了具体的人和事，被我们读起纵使沧海桑田、遥遥千年，忧伤是一样的绵长。

情到深处人孤独。我愿举酒入肠、烂醉如泥，解除这忧伤的思忆；我愿纵情欢歌、放浪形骸，忘却这伤感的念想。忆起对月独饮的诗人李白，豪放的纵歌醉酒里，是不是也有如此的感伤？

好在有卷耳，开着白色小花的野菜。也许，这样的植物也是有地域色彩的，离开了我的家乡，我又去哪里才能看见这样的白色花朵呢？明明这是永伤的情怀，我们却短暂地慰藉自己“维以不永伤”。

午后时分，有友人说起梦。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常常会梦到自己思念的人，这在心理学或其他解释里都是成立的。只是，梦见更激起思念，思念本身就是一种混杂着幸福、细小疼痛、忧伤的情愫。幸福是因为还有情感，还有这样的人可以去思念；疼痛是因为不能相见和厮守；忧伤，就是忧伤，是远远一想，低低一句就可以落泪的柔软，那是内心最柔软的内核。这个世界上，只有真正住在了心里的人才可能有这样的柔软。

曾经读到过一个句子，“思君令人老”。短短五个字，让我唏嘘了很久。什么都可以改变，犹如杜拉斯笔下年轻的容颜饱经风雨已是残损沧桑，终于还会有人说，我爱你年轻时的面容，更爱你饱经风霜后备受摧残的容颜。时光终究会让我们衰老和残损，思念让我们至老或至死都活在一些人的生命里。突然也想起叶芝的那一首《当你老了》，“多少人爱你年轻欢畅的时候，爱慕你的美貌，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老去的容颜的痛苦的皱纹……”使我们老去的思念，并不是因为年轻的容颜和短暂的欢愉，而是灵魂里最深的眷恋和爱意。

是的，明明我们不能忘怀，明明我们停止不了思忆。酌彼兕觥，只是我们在减轻这浓郁忧伤。

也许，只有身心的重逢，维以不永伤。